当我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我已经过大半生磨砺而几近坚硬的心理防线突然崩溃了,此生经历了诸多生离死别却只有她的往生才让我感觉如此的失魂落魄,只觉得人生的慈爱、温暖、呵护、知性、体贴……种种的美好突然被抽走了大半,背脊是哇凉哇凉的、心底是空落落的、只有眼泪一直忍不住要涌出来……
那天我刚到单位坐下,就接到老仇(仇金泉)的电话:陆一,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老魏她走了……
接下来,在电脑的电子邮件收件箱里,看到了王珏告知噩耗的邮件。
老仇在电话里说我们会统一代办送花篮,我告诉他:挽联上请写上“沉痛悼念魏瑚妈妈”并署上我和夫人以及女儿小兔子的昵称。
我失魂落魄地马上发消息给夫人,并在微信上告知远在海外的女儿:你魏奶奶去世了……女儿回复我一串的抱抱,并安慰我“魏奶奶的事你别太伤心”。
她知道我会伤心!
1949年5月,四二六被捕的部分交大学生返校后合营(前排左起:杨念如、魏瑚、章苏斐、郭可评;后排左起:刘大成、马昭彦、陈元嘉)当年魏瑚19岁。
我认识魏瑚,纯粹是因为工作。那是在1985年,我刚刚进《世界经济导报》,一开始钦老板让我参与导报的培训中心工作。于是在那一年4月成立的“对外经济贸易人才培训中心”的理事会上钦老板介绍我和魏瑚认识了,当时她是上海市科委的副主任。解放前夕作为交大高才生又是学生会干部的她,年纪不到20岁就坐过国民党监牢;文革中又历经磨难,却始终以极高的专业素质和人品修养,一直在专业技术岗位上得到所有人的尊重……从钦老板的口中我感觉到,老板对她是推崇备至。接下来在导报1986年的扩版中,我受命创办并负责编辑“科学技术”版,由此和魏瑚打交道就更多了。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一位和蔼、可亲、干练、有独立个性的高级干部。
可直到我们熟悉了,我才发现她更是一位知性、充满母爱、优雅、具有贵族气质的长辈。到1988年,我在组织“球籍问题大讨论”时,有一次见到魏瑚,她对我这几年的工作狠狠地赞扬了一番后,悄悄地告诉我,你应该和我的小儿子东东认识一下,你们俩一定讲得来。
那年暑假,东东从北京回来,魏瑚介绍我们俩认识。没想到我回家一说,居然他和我夫人是中科子弟小学的同班同学,他们从小学毕业后就断了联系。而魏瑚和我老丈人还很熟悉。
就这样我和魏瑚的关系一下子近了许多,在别人面前,魏瑚还常常随着东东对我的称呼,叫我“大陆一”。
六四以后我因为导报事件被审查许久并最终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在那一段特别苦闷和艰难的日子里,魏瑚尽管已经从市科委副主任的位置上退下来了,但她和科技口的几位朋友,如市科技党委原副秘书长仇金泉、市科委的顾文兴(已故)、市委研究室的黄铁鹰、上海市科学学研究所副所长王珏等,都在我人生的那段低谷时期用他们自己的方式给了我各种形式的支持、帮助和鼓励。我记得那时我被老仇他们邀请参加了好几个咨询课题,魏瑚主持的一个地铁五号线的前期咨询课题,我参与前后做了一年多。尽管课题费也不多,但我心里清楚,大家是在用这种方式支持我度过那三年多极其拮据的困难日子,同时又不让我感觉到自尊心受到伤害。那是一种超越功利和朋友之情的一种相濡以沫、近似亲情的感情支持。所以那一段时间,我会常常去她家参加课题的研究和讨论。她也会在课题的事谈完之后,问问我的近况,回忆回忆她所经历的那些人生起伏,告诉我外界的变化改变不了一个强大的内心。
从那时开始,不知不觉地,我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亲近。我越来越把她当成一个可亲可敬的长辈和一个可以无话不谈的妈妈。她也常常在朋友们面前介绍我说:这是我的干儿子。我女儿也一直叫她魏奶奶,并以教父教母来称呼东东夫妻俩。
魏奶奶与她的小兔子。魏瑚妈妈所有的照片里,微笑的嘴角边都带有一丝微微的矜持和含蓄,只有这一霎那,她似乎忘掉了所有的人生不快,笑得那样灿烂和忘情——摄于1993年6月14日
都说魏瑚妈妈有点重男轻女,她比较喜欢男孩子。可以她对我女儿却是一个例外,每次见她都又是搂、又是抱,亲个不够,小兔子长小兔子短地和她说个不完。女儿也是一口一个魏奶奶,叫得她眉开眼笑。也许是女儿个性中有那么一些男孩子气质让魏奶奶喜欢,所以她一直对我说你女儿的性格脾气我特别喜爱。有一年我带女儿去北京,得知魏瑚妈妈也正好在北京老赵(赵易亚,原解放军报总编)家,我们就特地去看望两位老人家。魏瑚妈妈见到小兔子亲热地和她说个没完、祖孙俩又玩又笑,看得老赵也眉开眼笑地说,难得看见你这么喜欢小孩,今天也开心得像个小女孩。
1997年圣诞,魏奶奶和小兔子
记得那几年东东在美国读书,魏瑚妈妈就一个人住在塘沽路的家里。有一天她突然大清早打电话给我,让我去她那儿陪她到华东医院检查心脏。原来那几天她心脏不舒服,约好了那天去华东医院检查,但大儿子惠泽正好出差,两个女儿和东东都不在身边。她一跺脚说,我就叫干儿子明天来陪我去医院。于是打电话给我,我马上去她家,坐着科委派来的车去华东医院,陪着她做完检查,医生说心脏是有一些问题、但不严重,我就建议医生还是让她住院作进一步的检查。医生问我是谁?我说,我只是她干儿子,她回家也一个人住。万一有问题,随手叫个人都困难,还是住进医院比较保险。于是最终医生同意她住院检查,等大哥惠泽出差回来后再接她出院回家。
1990年2月送东东赴美国在虹桥机场合影,东东说:大陆一,老妈就请你多照顾了……
就这样到1992年,整顿导报的工作组终于同意大家寻找新的工作岗位。尽管在表面上没有设置任何障碍,但很明确的玻璃戒线是我们这些人基本上没有可能再回到新闻行业。那时魏瑚妈妈就主动提出来,要么就到科学学所来吧,大家都很了解你,相互之间也都是朋友。科学学所的第一任所长是周克(原上海市委组织部长),魏瑚妈妈当时还兼任着所长,于是科学学所派出的人事处干部到社科院调看我的材料、提出要我,尽管社科院和工作组百般推脱和阻挠,科学学所的人事处干部坚决表示要我,最后是在整顿导报工作组组长的干预下,才让这事彻底没有了希望。魏瑚妈妈听说后,除了表示对这位昔日的朋友人品的不屑外,安慰我说,天涯何处没有发挥自己才能的地方?只要自己不放弃,相信你会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这事连东东都不知道,所以这次魏瑚妈妈病重,东东在她去世后生怕过多惊动朋友而没有立即通知我,但看到王珏报给他的朋友吊唁名单里有我,才知道瞒不住了。但他还是很奇怪,王珏阿姨怎么会认识“大陆一”的?
后来东东从美国回来了,工作也很顺利,魏瑚妈妈也被照顾得很好。因为各自工作都很忙,往来也少了一些。但是通过老仇和东东,我们也经常互相了解近况,近几年她一直在华东医院住着。我抽空也会去看看她,她告诉我最近在参与研究经络学,还很得意地给我看她所写的研究报告。
有一次老仇请我为周老(周克)、丁老(丁公量)、邢志康、夏禹龙和魏瑚妈妈等几个老同志讲讲谈资本市场的现状,以及证券市场的历史等问题,但正好魏瑚妈妈住院检查而没赶上,她事后见到我还告诉我,那天讲课周老等老同志们都听得津津有味,而她因为没有能赶来而懊恼好久。
老仇有时也会在青松城老干部活动中心约了魏瑚妈妈和我一起吃个饭,聊聊家常。我也把自己近几年所写的有关证券市场历史研究的书给她,告诉她我这些年并没有消沉,一步一步地按自己的目标努力着,她也很高兴。
今年五月份,老仇约我们几个老朋友一起吃饭碰头,大家还在说什么时候抽空去看看老魏。我自己也是和夫人叨念了很久,但是因为前年底老丈人突然病故、去年7月老丈母娘又多器官衰竭住院不起,夫人天天要去床前伺候。就这样一拖再拖,总想着魏瑚妈妈她住在华东医院,传来消息很还好,谁曾想她会这样突然地离开我们……
当今天,我手捧着粉红的百合花轻轻地盖在她身上,含泪叫一声:魏瑚妈妈您走好!霎那间,只觉得这世间,达观、知性、高雅、干练、和蔼、娴静、慈爱……都随她去了,留给我们后人的只有无尽的哀伤和追思……
写于2013年7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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