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场旅行
不是所有人都会去同一个地方
——蒋艺
6月29日,行程第15天。车队下午离开吉隆沟前往萨嘎,由于7号车离队,原7号车队友分散到8号车和行李车。但因为尾车的主驾炜博离队,临时充当尾车主驾的技师裴师傅不熟悉和头车配合,在途中漏报超越我们车队的外来车辆。当头车在靠近检查站发现限速时间未到,而要求大家转向后退以等待限速时间,8号车在准备掉头时差一点和后方超车的外来车辆产生碰擦。
一路上因为小王的意外而情感受到强烈冲击的部分队员,开始出现各种情绪波动。由于最终情况并不明了,所有队员都无法在网络和微信上宣泄情感。
事后何红章回忆起当天的气氛和自己的感受:此时京道车队的队员情绪跌落到难以想象的低谷。毕竟团队里很多人没见过这样突发的生死离别,毕竟车队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行程,后边面临着小王家属的洽谈问题、面临着冈仁波齐高难度的转山问题、面临着穿越新藏无人区的问题、面临着传统习俗中“不入土不安”的担心问题,反正是快要大卸八块的感觉。
在当天的微信朋友圈里,何红章只发了一条感慨:
山有巅,河有谷,万物之灵相通!
人中人,人上人,人人皆是菩提!
乐中乐,苦中苦,乐苦人生大乘!
善中恶,恶中善,善恶皆是造化!
为了不至引起不了解情况的前一程参与队员和家人不必要的恐慌和误会,领队邱一洲还在微信上新建了一个所有在现场的第二程队员群,供大家交流。这就使得这一天成为“京道基金·天高道远”团队出发以来罕见的对外消息空白之日,每个队员的亲朋好友也很奇怪,今天为什么看不到整个团队的任何讯息?
我们的车队驶出吉隆沟后两小时,传来消息:吉隆沟因为滚石塌方,出沟的道路中断了……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来到萨嘎,大家由藏族地陪边次引导大家到当地的寺庙“萨嘎玛尼拉康”,用传统的藏族礼节为小王举行一个祭奠仪式。按当地的说法,一个人往生,需要在24小时内举行超度仪式,不然他的灵魂会不安。
所有队友在这个小小的寺庙里,点酥油灯、转经筒、献哈达……
之后,只有陆一,在他的朋友圈里发了一组照片,并写下了这样两句话:
为往者祈祷,为来者祈福……
萨噶玛尼拉康寺庙外的转经筒
每人都得点一盏酥油灯
每位队友都在庙内绕大转经筒转三圈,然后在佛像前献上哈达
杨健老师在微信上回复在拉萨就已经离队的何毅:
@何毅 其实这就告诉一个简单而有哲学的启示,那就是得到必须得付出,有选择就有失去。@何毅 过去有人套用那句名言,爱一个人就带她去西藏,恨一个人就带她去西藏。
尽管大家没有公开提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到这时,远在各地关心和关注着这次行程的亲友们,似乎从大家的沉默和闷闷不乐中,感觉到整个团队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似乎天地也在感应着大家的哀思,龙戳措湖边这一片黄花,呼应着大家失去队友的伤感
后来,关山飞渡在微信群里写道:
有些时候我们不哭,其实是在等待那句直刺泪腺的话。有些时候我们绕着神山边走边哭,才相信任何情绪都是苦的。
再见,再见
当天晚上,在萨嘎,海拔4600米。
晚饭后全体队员开了一个会,由大家自己来决定整个团队是否还往下走。
首先由大家把自己的决定写在一张纸上,选择只有两个:继续走、不再走。
当大家把自己的选择交到邱一洲手里后,队员们都讲一下自己的想法,表示自己的态度。
何红章:
当年京道基金在发展过程中,也遇到过一位创始合伙人因多种原因而出走团队,面对这样的局面,或许是我曾经作为一名运动员的血性又再次被唤醒的缘故吧,我当时就对他说,你可以退出团队,兄弟我们照做,但京道基金我决定要继续扛下去。放弃京道基金对我何红章个人而言不过是损失两三千万,不会对我的生活产生太大的影响,但是那些和我们一起奋斗的员工呢?在那样的情况下,我告诉我和我的团队,只要记住一点:把事情做好。
到了今年才看到我们京道基金开始有所收获。收获是一个结果,但更重要的是看看我们当初是怎么想的。如果当初我们放下了,那么一切就都归零了。我们这次活动,说句内心话,我是要走到底的,但我不希望影响到大家的选择。
我明天一早去日喀则和小王家属见面,事情处理完后我就回来和大家汇合。
我觉得各位参加这次旅行,不仅仅只是见证京道基金的成长、见证“天高道远”活动的举行,更多的是见证自己。无论你现在年龄多大、有多少财富,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把我们怎么样在天地人之间把我们的精气神展示出来,这就是我们搞这次活动最重要的目标。
当然今天小王离开,我也很悲伤。今天我抱着他的头时我就说这小子不听我的话,我路上一直在教育他,对他说“你一定要走一路、学一路、长大一路”,不能到了40岁了还没有多少财富上的积蓄;更不能到了40岁了,只会做一个善良的人,却无法做一个更有能力帮助大家的人、更能发出正能量的人。所以我真心觉得是我这个家长没做好。
无论我们“京道基金·天高道远”这个活动是今年走还是明年走,无论走得多远,我都希望能把我们真正的感情、真正的智慧激发出来。
吴柏庚:
在整个团队里我年龄最大,我就表个态吧:哪怕就是只剩下一台车、一个人,我吴柏庚都是要去转山、去走完这一段路程,就是爬也要爬到终点。
杨健:
差不多5个月前,孙斌在我这里吹了个风,问我什么时候有空,安排一下参加这个团队的活动。后来我知道他请了关山飞渡,那也是中国汽车户外探险领域一个很厉害的人。孙斌既是北大的,又是在国外呆过的,也在中国的体育总局登山协会当过管理人员,他在组织活动真的是组织得很好。他找我们,也是知道我们有较强的高海拔地区适应能力、熟练的驾驶技术以及对西藏地区的熟悉。我一看,哇,后勤保障太强大了!其实这次我们的客人并不多,后勤保障的配比是相当高的。这次的活动,配备了医生、各种保障人员和很多的物资设备,当时看到准备的高压氧舱时候,我很惊讶:“哇,这么多高压氧舱,我们以前登珠峰都没有这么多!”即便如此,像这样的意外事件,还是难以避免的。
我们事先可能预想了很多,想如何不出车祸、想如何应对高原反应,但是心源性猝死这种意外情况是预料不到的。早上5:30多我听到有人叫门,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有小偷,一出门才看到那个房间已经有人倒下了。心源性猝死是不可预料的,预料得到的话就不会猝死了。心源性猝死,快则几分钟慢则1个小时之内就会死亡,而且从国际上来看这个比例还不低,所以我们也很难去追究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所以接下来的路走还是不走,就像刚才何总说的,大家根据自己的感觉来判断。
以前的川藏线很不好走,一个开过3年以上车的人,能够平平安安地把这段2000多公里的川藏线走完,就已经不错了。最重要的是通过旅行锻炼自己的心理承受力、抗打击能力,只有在经历了无数挫折以后,你的自信心和抗打击能力才会变得强大。
就像我,以前如果有女孩子看我,我都会害羞低下头;现在车子保险杠都出了悬崖边,我还能淡定地倒车把车开出来。所以一定要经过很多的磨砺,才能把你的内心锻炼得很强大。
你们别看我外面很刚强,内心其实很柔软。有一次,我的一个很好的朋友登山遇难,我当时在拉萨哭了45天。每天晚上一想起之前我和他的约定,说好了要去新疆接他继续登雀儿山;说好了回来要买车,要我去教他;说了还想去读大学,等等……一想到这些,就忍不住要哭出来。他人又高又帅,一米八几,而且还是亚洲唯一一对登顶珠峰的夫妇。
其实现在大家再在内心谴责自己也没有必要,但是大家要想一想,下一步到底是走还是不走,走的话该怎么走,大家要再好好思考。不要因为美丽的风光就太过兴奋,也不要因为前方的险阻就惊慌失措。不要去放大、要摆出一颗平常心。接下来的行程,冈仁波齐转山会对大家的体力有所考验,到达喀什之前的那一段土路也会比较难走,除此之外,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了。从后勤保障以及驾驶安全来看,我们已经做得相当谨慎了。
陆一:
今天这件事发生得比较突然,我想从另一个角度来给大家提供一些思考问题的方式。
最近几年我一直在外面走,可以说没有一次旅程是十全十美的。每一次旅程中所遭遇到的困难和波折,实际上都是旅程的一部分。就和人生一样,没有十全十美也没有一帆风顺。就像刚才杨老师说得那样,人生的波折对我们而言其实是一种锻炼,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小王的离去对他个人和家庭是一个悲剧,对我们所有的人来说,是一次生离死别的人生经历。从一段人生旅程来讲,这更像是一个突发事件,尽管最后的死因没有确认,但从目前各种现象来推测,这就是一个猝死、不是心源性的就是脑源性的猝死。
在人生过程中经历过死亡、或者多次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和没有经历过的人,看法、反应和冲击承受力是不一样的。从我个人来讲,在我60年的人生历程中,离我而去的身边人不下十几个。从承受死亡的痛苦角度来讲,我可能比别人经历得更多一点。
生老病死、生离死别——这就是人生,实际上也就和生命到这世上走了一遭再离去是一样的自然现象。从这个角度来讲,这件事可能会给所有人带来各种各样的影响,但是我还是希望大家从一个自然现象的中性角度来理解它。
至于下一步该怎么走,这就和之前说的一样,这取决于每个人的目标,按照自己的选择去做。选择留下来继续走,或是选择离去,都是属于每个人自己的权力,也是自己的选择。
当然从组织者的角度来说,我今天在路上和何总讲,下一阶段有几个不确定的因素,这可能是每一个参加下一阶段行程的队员都想要确认的:第一点就是像杨老师刚才说的,最困难的一个是转山、一个是进入新疆达坂的那一段土路。路上的困难可以克服,今天下午我们也走了一段,感觉最大的困难和风险点还是在转山。除了保障团队以外,绝大多数人都没转过,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下来。就算是决定了要走下去,接下去也有各种选择、有各种方案,这些要考虑周全。
现在我们还面临其他的几个不确定因素,例如保障团队有3名骨干暂时离开,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如果有队员带着车子离开,车辆的保障怎么办?多出来的人怎么安排?这些都是不确定因素。对于决定继续走下去的人而言,这只是一个个人勇气的问题;但是对于何总、孙斌、爱巅峰团队等组织者来说,这些都是要考虑的操作问题。如果继续走,对他们的考验更大。
一路走来,我们所有人都感觉到,就像杨老师刚才说得那样,我们的保障团队非常强大。今年4月份我第一次和何总见面商谈是否参加这次活动的时候,我就说这一切太仓促了,我还没能下决心。虽然这段路程我也一直想走,但是这么长、这么艰险的一段路,我需要有较长的一段时间来做身体、心理的准备。而最后让我下决心的,是这个保障团队。如果我们的保障团队能够继续维持强大的保障能力的话,我相信会有更多的队员会把这件事给自己带来的影响进一步减小。
我觉得在这件事上,保障团队该做的都做到了,悲剧的发生主要的还是意外,大家没有必要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心理负担。在这件事上,无论是精神上的、心理上的、宗教禁忌上的……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考虑。对于年轻人,包括四十几岁的中年人,可能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突发事件,对大家来说,这其实是人生中的一次磨练。
经历了这样生死离别的过程,这次行程让大家收获最多的,就可能不仅仅是转山和登珠峰,而是人生的生死别离给大家带来的精神洗礼。对大家来说,这个突发事件很可能成为这次活动给每一个参加者带来的一段不可磨灭的人生经验。
这几天、今后几天,给大家带来的意志的磨砺、心灵的净化、甚至是精神的升华,也许可以让大家受用一辈子。我想说的就这些。
杨健:
前两天我在路上还说过这样的话题:在西藏生命的脆弱。
陈玉龙:
刚才大家都说得很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家庭、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事业、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盼头。我也通过今天一天的旅行,作了明确的判断,刚才也把表填了,相信大家都是成年人,大家有一个自己的判断就行了。谢谢大家。
常应玮:
从我内心来说,我认为这次活动应该搞下去。我刚才也非常赞赏陆老师的想法,因为这次很不容易的活动。既然当初在出发的时候作出了抉择,那就要走下去。刚才大家也谈到了,这次活动最核心的就是保障。其实今天,我们最核心的3个保障队员离队,在车辆掉头的时候就发生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动作,这可能也是和头车、尾车的不协调有关。如果说我们一共只有两辆车,那还容易,一旦形成了一个车队,特别是在会车和超车时,头车和尾车之间的沟通一旦出现误差,就容易发生意外。虽然我们都有着一腔热血,但是安全保障还是要放在首位。如果能够把安全保障重新恢复起来,我们还是会继续前行。谢谢大家。
董美钰:
我到这个团队有几天了,我认为我来到这儿目的就是挑战自己,所以不管今天给不给我们这个机会选择,我都是要跟着团队走下去的。就像刚才吴老师讲的一样,哪怕只剩一辆车、一个人,我也一样会走下去。不管谁填“yes”谁填“no”,我想大家都还是要以安全为主。我今天知道王叔叔离开了以后,我最后悔的就是我没有和他加上微信、没和他讲过一句话。我爸临回去前一天对我说王叔叔是一个很好的人,平时要和他多交流,但是我却连他微信都没加,没这个机会了。我今天特别难受,我觉得我自己太过分了,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做到,现在想弥补也没机会了。所以我珍惜后面的路程,我一定要走下去!
高卫民:
怎么说呢,虽然我和小王住一个屋,不能说是特别亲密,但总归人都是感情动物,发生了这件事以后,在抢救过程中我感觉特别无力,有劲使不上。所以我决定我要退出。因为再走下去,我也高兴不起来。
孟爱国:
从我内心来说,我是非常矛盾的。站在何总的角度出发,他是有一个既定的目标,这次活动是京道基金成立五周年的一个纪念活动,他肯定要和团队共同走下去,实现这个目标;但是今天这件事发生以后,我看大家好多人心情都很压抑。保障团队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大家现在这样的心理状态,这样走下去可能会有问题,尤其是面对之后这么困难的转山活动。所以从内心来说我是想走下去的,但是考虑到大家的安全,所以我尽管刚开始写了“yes”,但是最后还是选择了“no”。对不起大家了。
朱华民:
首先这次来我要感谢京道基金还有保障团队,让我们有机会参加这样一次活动。本来参加这次活动,就是为了体验转山和登珠峰,没想到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虽然不太会说话,但这次确实好几次被何总所感动,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虽然我在我那里也算是个小老板吧,但是我这次真真正正体会到了何总的人格魅力。这次在何总身上学到的东西,对我今后的人生有很大的帮助,所以这次我是一定要坚持下去的。这些就是我的心里话。
朱华辉:
保障团队不够,那就把我们俩兄弟加上!
何红章:
还有些队友不作感想直接表决了,那就这样,我们统计一下表决结果。
邱一洲:
现在表决结果在我手上,听了刚才大家的感想以后,有没有要改变想法的?
陆一:
实际上走和留都是一样的,不存在道德判断问题,都只是根据自身的情况所做的选择。
邱一洲:
这只是一个方向性的选择。不管是走是留,如果走的话要怎么走,后续要准备到什么程度、要提供什么程度的保障队伍才能出发,可能还需要进一步的协调。我想说的就是,假如我们现在决定了某一个方向,引发了一个时间上的调整,导致了某些队员无法配合,到时候可能还会再调整,这点我相信大家也能理解。
今天一共有20位队员进行了投票,我和何总没参加投票,“yes”14人,“no”是6人,也就是我们的大方向已经定下来,那就是要继续往前走。
何红章:
刚才说了,yes和no之间没有中间选择,中间选择就是进行休整,但是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业、家庭和未来的发展方向,所以这显然不可能。无论是选择了哪个方向,我觉得没有对和错,我们可能都应该要拿出一个好的方案,哪怕是回去的也要拿出一个方案,到底是车到了日喀则以后坐飞机离开还是到了拉萨以后离开。既然现在要走下去,保障团队要更加完善起来,我们也要想着如何让我们忘掉已经过去的那一秒钟,珍惜当下和未来的时间,让我们自己也开心起来。
我相信当我们最终到达西安的时候,我们内心的喜悦可能不能用言语来表达,这可能就是一种真正的财富吧。当然,后面我们还要策划。我是肯定要走下去的,这件事我到现在还没告诉我的家人,我夫人怀孕了,我可能会到西安再和她说。
并不是说走下去就有多伟大,这只是一种内心的呼唤而已。我就插这么两句。
杨健:
走下去未必就是英雄,但这绝对是对人生的一种磨砺;选择回去也未必是一种逃避,因为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
邱一洲:
现在方向已定,走下去的话可能要处理更多的事情。回去的是6位,6位队友牵涉到2辆车。
何红章:
不要紧,明天可以有2辆车同时往日喀则走,因为我也要去日喀则。我建议要前进的人,队伍可以继续往前移动,可以到普兰边上的玛旁雍措。
杨健:
按照原计划,下一个目的地是普兰。
何红章:
普兰边上是玛旁雍措,那里气候更好一点,可以在那里多休整一天。明天加我在内,可能有7个人要去日喀则,其中有6位是真的要离开队伍,我正好也顺路送一下。那边本来就有一部车,因为我内心定了个方案,明天中午之前家属大概都能赶到那边,我们大概下午赶到。我想到了这个时候,逝者如斯夫,我们无非是告慰小王的在天之灵,让他走得安稳;另外是给他的家属一些安慰,在经济上能为他们解决一些困难。我也不想让我的驾驶员一个人那么冰凉地躺在那个地方,我想让他早点回家,入土为安。
回去的人,我们也制定下方案,是在日喀则离开还是在拉萨离开;继续走的人,我们接下来的方案也会更接地气、更有力量。
大家回去早点休息吧。
但是,这注定是一个让大家都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